河南小伙南下广东打工 从打工明星沦为阶下囚

　　刘玉朋(左)手把手辅导新招聘来的刑满释放人员。

　　

　　“来了就是深圳人“，这是“深圳十大观念”中的一句话，早已广为流传。对于刘玉朋来说，这句话还有着特殊的意义：这个中原汉子，曾经做过852天的“深圳人”。只是身份有些特殊：在2010年1月9日至2012年5月9日之间，他是在深圳监狱服刑的一名犯人。

　　深圳，这两个字让刘玉朋唏嘘不已。刚来的时候，这位东莞外来务工人员中曾经的“明星级”人物，接受不了身份的落差，一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刑满离开的时候，他作为深圳监狱“出监门进厂门”计划的受益者，第一时间被东莞某电子企业录用;一年多来，他多次重返深圳监狱。不过，此时他的身份，已经变成了创业者，前来招聘曾经的狱友，帮助他们重返社会。“我生长在河南，打工在东莞”，刘玉朋对晶报记者说，“但是，真正改变了我的，是深圳”。
　　河南小伙南下广东打工
　　1999年，22岁的刘玉朋扛起包袱，来到广东东莞，干起了“蜘蛛人”(清洗建筑物外墙)这个行当。
　　刘玉朋是河南南阳人，家中兄弟姐们4人，他排行老四。虽说是农村人，家乡也不是多么富裕，但他这个“老疙瘩”还是从小深受父母的宠爱。“那时候，河南农村孩子的学习氛围还不太浓”，刘玉朋略带遗憾地对晶报记者说，也许是出于溺爱，虽然父母亲十分希望他好好学习、读书成才，但是自己从小就爱玩，到小学四年级就不读了，刘玉朋说，现在想来有些后悔。
　　到了1993年，一部电视剧《外来妹》走红大江南北，对刘玉朋的一生产生了重大影响。“一辈子在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没多大意思，我觉得自己应该出去闯一闯”，刘玉朋说。
　　当年，刘玉朋来到新乡市，先在一家金属制品厂当工人。此后几年，刘玉朋辗转山西、湖北等地打工，下过矿井，做过泥瓦匠。1999年，这些距离家乡不远的地方已经满足不了这个22岁的小伙子对世界的好奇，一不做二不休，他扛起包袱，来到了他当时心目中最“远”的地方——广东。
　　“来了广东才发现，工作其实不像想象的那么好找”，刘玉朋说，当时他来到东莞虎门，先是在一家米店扛米。一个月后，有个朋友介绍他到一家清洁公司工作。 “一开始，有点抵触，我想自己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南下广东也是想干一番事业的，做个清洁工多没劲!”刘玉朋说，“朋友跟我说，你先干干试试看”。
　　于是，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这家清洁公司。“原来是搞建筑物外墙清洗的，就是俗称的‘蜘蛛人’。令人望而生畏的高空作业，对于从小爱玩、喜好冒险的刘玉朋来说，反倒是一种乐趣。“第二个月就做了领班，第三个月公司把我送到广州培训，回来就在公司的厚街分店做了主管”，刘玉朋说，“算下来，这个行业我已经做了十多年了”。
　　正在刘玉朋喜欢上“蜘蛛人”这个行当不久，他所在的公司发生了一个变故，老板因为一桩工伤保险官司没打赢，一气之下关门停业。“眼看一班人就要没吃没喝，我想，就这么散伙了，有点不甘心”。
　　于是，刘玉朋把这帮兄弟招呼到一起，组织起来。“天天上街，一家一家地递卡片找活干”，刘玉朋说，脏的、危险的、别人不愿意干的，他们抢着干。“到了 2002年，我手下有了20多个工人”，刘玉朋对晶报记者说，在厚街的外墙清洗行业中，他的工程队已经是一支举足轻重的队伍。

　　刘玉朋(右)返回深圳监狱招聘刑满释放人员。

　　凭借着口技“鸟语”出神入化的表演，刘玉朋频繁出席各种晚会、演出，成为东莞的一位“名人”。
　　不过，真正让刘玉朋成为“名人”的，还是他的一技之长——口技。
　　这还得追溯到刘玉朋刚刚离开家乡，在新乡市打工时的一段奇遇。“有一天，我在上班的路上突然被一阵婉转清脆的‘鸟叫’声给吸引住了，我闻声跑出店铺寻觅鸟的踪影，结果鸟没找到;回到店里后，那鸟叫声又响起来了，马上又起身一路找过去，结果发现一位民间老艺人正在店铺后面撅着嘴在吹着鸟音呢”，刘玉朋说，这种以假乱真的本事，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立即拜师学艺。
　　生意走上正轨之后，刘玉朋有了点闲情逸致，偶尔在朋友圈子里显露一下本领。2007年2月初，在朋友们的鼓动下，他参加了厚街外来务工人员个人才艺PK大赛，获得银奖。当年2月13日，广州一家媒体曾以《对唱》为题，发表了一篇刘玉朋的人物专访。这下，刘玉朋在厚街乃至整个东莞成了名人。
　　当年5月1日，东莞市五一劳动节联欢晚会，刘玉朋登台演出，“我记得很清楚，排在第八个节目，表演的是口技‘鸟语’”，刘玉朋说，对那天晚上的情形仍然记忆犹新。
　　接下来，东莞电视台又来给他做了专访，并很快播出。
　　“那段时间，我真的是‘火’了”，刘玉朋说，经常有各种晚会、演出请他登台，一次出场费至少上千，虽然不能跟演艺圈明星比，但在东莞业余玩票圈子里已经十分可观;厚街一家艺术培训中心还请他做口技老师。“所到之处，有点前呼后拥的感觉，大家见了我都说：‘这不是那个鸟神吗’?‘‘我在报纸上、电视上见过你!’”
　　得意忘形锒铛入狱
　　名利场的诱惑让刘玉朋变得有些飘飘然，加上交友不慎，一次酒后乱性让他一夜之间从“打工明星”沦为一名阶下之囚。
　　登台、登报、上电视、演出、授课……，当这些事情纷至沓来的时候，刘玉朋感觉自己的生活“变”了。
　　“过去，生活的圈子就是同事和一些老乡、朋友”，刘玉朋说，首先的变化就是，朋友多了，“其实这些所谓的‘朋友’，跟我也没有什么深交，现在回想起来，大多是一些酒肉朋友，真心的朋友没几个”。
　　“那段日子，感觉自己飘起来了，不知东南西北，”刘玉朋说，“就在洋洋得意的时候，摔了个大跟头”。
　　2009年3月的一天晚上，刘玉朋终于玩出事了。“那天晚上，
　　一个老乡在街上看到我，就说：‘刘老板，今晚没事吧?没事我们一起出去玩!’”
　　就在那天晚上，刘玉朋跟这个“朋友”喝得烂醉，对方又打电话，叫了两个认识的女孩子出来一起“玩”。4个人在一起，又喝了很多酒。夜里，那个“朋友”把他和那两个女孩子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天晚上，刘玉朋和其中的一个女子发生了性关系。第二天，他被控强奸，随即被公安部门拘捕。“警察来抓我，我还没醒酒，自以为在东莞是个人物，破口大骂”，刘玉朋觉得那个晚上的自己不可理喻。

　　凭口技成“打工明星”

　　后来的事情没有任何悬念，刘玉朋以强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一夜之间，他从“打工明星”沦为一名阶下之囚。
　　深圳服刑重新做人
　　刘玉朋说，轻生，是他在刚开始在深圳监狱服刑时最想做的事情。不过一次演讲让他重燃生活希望。
　　2010年1月9日，在完成了宣判之后，刘玉朋被送到深圳监狱服刑。
　　“来到深圳的第一个念头——不想活了”，刘玉朋说，轻生，是他在刚开始在深圳监狱服刑时最想做的事情。
　　“虽然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但是毕竟当过舞台上的明星，上过报纸、电视，在东莞外来务工人员中算个名人，家里的父母、老婆孩子都以我为荣”，刘玉朋说，一夜之间，“引以为荣”变成了“引以为耻”，而且犯的还是最难以启齿的罪名，“还有什么脸活在世界上?”
　　事隔3年，当时担任刘玉朋所在监区教导员的深圳监狱警官李剑雄告诉晶报记者，刘玉朋的这种思想状态，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服刑人员刚来的时候，不适应监狱的环境，受不了精神的落差，情绪波动是必然的”，他说，作为狱警，首先要了解他们的思想动态，端正他们的认识。
　　“一方面监狱看得紧，想寻短见也没那么容易，另一方面，警官们也经常跟我们谈心，开导我们”，刘玉朋说，待了一段时间后，想死的心没有那么决绝了。真正让他重燃生活希望的，是听了一次演讲之后。
　　那是深圳市生命之光帮教协会会长王刚应邀去给深圳监狱服刑人员做的一场演讲。“谁都可以放弃你，唯独你不能放弃你自己;你不放弃自己，最终社会也不会放弃你”，王刚时至今日还能记得当时演讲的内容。“我是从事法律服务工作的，大约每隔一两个月就去一次深圳监狱，帮助做服刑人员的思想工作”，这位深圳资深志愿者对晶报记者说。
　　“我想通了，亲人已经因为你犯罪而丢脸了，你就得争取早点出去补偿他们，怎样才能早点出去?就得好好改造”，刘玉朋说。
　　表现优良提前出狱
　　在深圳监狱服刑的2年多时间里，刘玉朋看了很多书本，也学了很多技术，“现在想起来，深圳就像是我的学校。”
　　进监狱之前，刘玉朋并未经历过完整的职业教育。小学只上到4年级，就回家务农，然后出来打工。
　　“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小时候没念完的小学课程，在进监狱之后补习完了，深圳就像是我的学校”，刘玉朋对晶报记者说。
　　这并不全是比喻，事实上在深圳监狱确实有个学校，名叫“深圳正航学校”。它是深圳监狱与深圳技师学院合办的职业技能培训基地。“监狱有双重功能，既要让服刑人员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受到惩罚，也要为他们回归社会做必要的准备”，深圳监狱蔡曙光监狱长在接受采访时说，而拥有一技之长是服刑人员重新融入社会的重要基础，“深圳正航学校” 有电脑培训、家电维修、汽车修理、缝纫制衣，这些社会上的热门行业都成为科目，服刑人员可自行选择学习。
　　李剑雄警官告诉晶报记者，在日常管理中，他们发现刘玉朋性格开朗，风趣幽默，于是引导他在改造中发挥特长，多参加监区举办的文化活动。“在监狱春节联欢晚会上，我表演了口技、相声”，刘玉朋说，这让他在服刑人员中再次“一鸣惊人”，有了不小的知名度。刘玉朋于是活跃在监区文化活动中，出板报、练唱歌，讲相声，成了监区的文艺标兵。

　　“没想到再次登台，是在监狱里”，刘玉朋不胜感慨。此外，李剑雄警官觉得他踏实肯干，把他选入监区后勤组，10多个人负责500多服刑人员的打饭、洗碗等工作，工作十分繁重。“不累，很开心”，刘玉朋说。
　　由于在监狱的优良表现，刘玉朋获得一次减刑。2012年5月9日，刘玉朋刑满释放。
　　从2010年1月9日进入深圳监狱服刑(宣判前羁押在东莞第二看守所)，到走出深圳监狱，总计852天。刘玉朋说，这852天“深圳人”的经历，是对他的救赎，改变了他的一生。
　　“蔡曙光监狱长有一次给我们作报告，讲的话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刘玉朋对晶报记者说，“他说，一个家庭怎样才叫幸福，一是没有病人，二是没有犯人。这话我要记一辈子，再也不能让家人为我抬不起头。”
　　融入社会重新开始
　　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刘玉朋作为当年“出监门进厂门”活动6名推荐就业人员，被深圳监狱推荐到东莞某电子公司工作。
　　虽说刑满释放了，并且是因为改造积极减了刑期，但是作为一个曾经的罪犯，与以前在东莞名噪一时的“打工明星”，其间的落差可谓大矣。“出去之后，人家拿什么眼光看我，一想到这里，就非常害怕”，刘玉朋说，释放之前一段时间，他为此时常惴惴不安。
　　就在他出狱2天之后，有一件事情给了他力量：去年5月11日，浙江卫视《中国梦想秀》节目，出现了一张他熟悉的面孔。“张忠阳，跟我一起在深圳监狱服刑的，我们还一起在联欢会上表演过节目”，刘玉朋说，张忠阳在节目中唱了一首《春天里》，并代表自己和所有服刑人员，提出了渴望被社会重新接纳的梦想。同样曾经进过监狱的梦想大使周立波，当场说了一句“你的现在是我的历史，我的现在是你的未来”，现场297名梦想观察员全票通过。
　　“听说这是《中国梦想秀》第一次全票通过”，刘玉朋说，这件事让他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信心。
　　多次回监狱招聘 其他刑满释放人员
　　在东莞某电子厂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刘玉朋回到了厚街。
　　几年前，由于他的入狱，曾经在厚街风光一时的外墙清洗工程队散伙了。不过，一些过去的兄弟还在这一带打拼，看到刘玉朋回来了，他们就又回到昔日的“大哥” 身边。“一切都得重新做起”，刘玉朋说，过去，他手下几十号人，根本不用他亲自上阵，现在从头开始，吊在空中刷墙这些事情，他都得自己做。渐渐地，他们在厚街一带的清洁行业中，又开始有了自己的阵地。
　　昔日的兄弟，深切地感受到了刘玉朋的变化。“过去，啤酒一口能喝一瓶，在东莞参加17次啤酒大赛，拿了15个冠军，现在他一点酒都不喝了;过去，天天晚上在外面‘玩’，现在除了吃饭、上班、睡觉，哪儿都不去”，跟刘玉朋合伙做了10多年外墙清洗的田先生说，在深圳监狱待2年多，刘玉朋完全变了。
　　犯人出狱时，狱警往往会对他们说：“别回来了!”可是刘玉朋出狱1年多，已经回去了好几次。“是去招聘的”，他说，前几次是代表他工作的东莞某电子公司，最近几次是代表他自己的清洁工程队，招聘具备工作能力的刑满释放人员。
　　“用周立波的话来说，我看他们也觉得像是‘过去的自己’啊!”刘玉朋说，经他之手，已经招聘了7名刑满释放人员参加工作，“我作为犯过罪的人，已经被社会重新接纳了，他们也需要有人接纳”。
　　不过，有一个人还没有重新接纳刘玉朋——他的妻子。
　　当年，刘玉朋“犯事”之后，他的妻子把两个孩子交给婆婆，自己去了成都打工。出狱后，刘玉朋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她都没接。“这也不怪她，谁让我犯的是那样丢人的罪呢?”刘玉朋说，不过，他不愿意放弃，他知道妻子现在还是一个人;他打算有空的时候去成都找她，告诉他自己已经痛改前非了，说服她回到自己身边。
　　晶报深度调查部记者 马骥远/文、图